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小雪匆匆去，「大雪」緩緩來。詩人說，北國的皚皚白雪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紛飛成冬日素潔銀輝。臺灣平地無雪，惟芒花漫布山頭，亦如白雪紗霧搖曳紛飛。

二十四節氣排行二十一的「大雪」是冬季第三個節氣，當呵氣如水霧般飄散，2024年已然進入尾聲。大雪過後二十四節氣唯餘冬至、小寒和大寒。這反映降水與氣溫的節氣約在12月6日至8日交節，2024年12月雲淡日光寒，6日夜子時大雪臨，仲冬伊始。

節氣之名，直言氣候變化。南朝梁崔靈恩《三禮義宗》：「十一月，大雪為節者，形於小雪為大雪。時雪轉甚，故以大雪名節。」《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解釋「雪｣是雨水遇寒氣所凝，又說「大雪」是「十一月節，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積寒凜冽，在強冷空氣作用下，臺灣高山可能降雪。寒風蕭瑟吹拂，臺灣大雪節氣前後，幾處銀杏森林翻灑耀眼的琥珀香檳色葉片，興味正燦爛。

仲冬11月又稱「暢月」，東漢經學家鄭玄註解「暢」是充盈之意，斯節萬物當閉藏而充實於內。先民觀察大雪日三種物候：寒意料峭的初候「鶡鴠不鳴」，是說「夜鳴求旦」，冬日無羽的寒號鳥已不再鳴啼。二候「虎始交」，是指初候後再過5日，陰氣盛極而衰，陽氣始萌，被譽為山中王的老虎不畏陰寒，蓄勢而動，始有求合行爲。三候「荔挺出」，俗稱馬藺的鳶尾花感應陽氣萌動而抽新芽，嫩莖竄出冰天雪地，似為春日的勃發積聚能量。

節氣物候在漫長時期逐漸定型，元稹筆下《詠廿四氣詩・大雪十一月節》寫仲冬入目一片蕭索：

#### 積陰成大雪，看處亂霏霏。

#### 玉管鳴寒夜，披書曉絳帷。

#### 黃鐘隨氣改，鷃鳥不鳴時。

#### 何限蒼生類，依依惜暮暉。

雪夜寒苦，鶡鴠已噤聲不鳴，士子焚膏繼晷溫書。唐代的進士科舉考試「省試」多在2月舉行，距此大雪節氣已非常迫近。又省試的報名與資格確認都在仲冬完成，詩人所寫更似考前的百日衝刺吧。

雪，悠悠颺颺以六出之姿翩然飛舞一場清雅幽絕，天地銀裝素裹，美得驚心動魄！自來描寫大雪的知名詩句無計其數，詩人以其奇特想像渲染歲月，唐朝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幻化傳唱千古的詩境。疏放浪漫的詩人戀上冬雪，或圍爐夜話，或賞雪賦詩。在其眼底，大雪可以會故友可以見氣節，更可勾勒生命巨大的寂寥與孤獨。

747年，盛唐某個大雪紛飛的日暮黃昏，高適與著名琴師董庭蘭久別重逢，短暫相聚後又將各奔他方。這時兩人均陷困頓不達之境，自有深沉感慨。高適《别董大二首》卻以爽朗豪邁語調將臨別贈言說得激昂慷慨，「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不愧邊塞詩人雄渾風格。

天正寒清，劉禹錫在風雪天來訪，以真心溫暖老友，白居易在《雪夜小飲贈夢得》寫兩人小酌慢飲，「同為懶慢園林客，共對蕭條雨雪天。小酌酒巡銷永夜，大開口笑送殘年。」這雪夜，喝到微醺時，知心人舒心自在；談到快活處，與歲月相擁暢笑，實是愜意人間！然，世間總有艱難歧路，大雪迷空野，唐朝軍事將領高駢《對雪》以「蓋盡人間惡路歧」寫滌蕩人間的大雪，洗清崎嶇汙濁、洗淨曲折顛簸，還天地朗朗乾坤，贈人間安樂美好。

冬的蕭索，透著淡淡清苦，北宋王安石變法的新主張被推翻，罷相後退居鐘山，大雪天見牆角梅花凌寒而傲然獨放，寫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以梅自喻。那個曾經意氣昂揚的少年郎也曾步登青雲梯，滿懷理想抱負走近朝堂最高位，卻也跌落雲端。被冰雪凍得澄澈的《梅花》纖塵不染、寂靜無聲，不悲不喜地守護著詩人心底純淨孤高的安寧。

大雪節氣，且看士儒澎湃心潮如何望雪成詩，在字裡行間留下不朽絕唱！唐代著名宗室詩人李嶠《十一月奉教作》詩寫北國肅殺嚴寒的皎潔雪原，詩境延續《詩經・豳風・七月》讓人忻悅讚美：

#### 凝陰結暮序，嚴氣肅長飆。

#### 霜犯狐裘夕，寒侵獸火朝。

#### 冰深遙架浦，雪凍近封條。

#### 平原已從獵，日暮整還鑣。

天寒地凍，雪落曠原，狩獵正當時，雄姿英發的狩獵者宛如在目。元末明初文史學家陶宗儀《十一月朔大雪節早見雪》寫大雪節氣前夕，狂風徹夜怒吼著衝擊詩人：

#### 狂風昨夜吼棱棱，寒壓重衾若覆冰。

#### 節氣今朝逢大雪，清晨瓦上雪微凝。

衾被正似寒冰重壓，清冷凍絕難以安眠，節逢大雪的清晨，雪凝千瓦，詩人似無喜悅形容！同樣大雪節氣，明代朝三才子之一楊慎在《十一月十三日雪》寫的是太平盛世：

#### 飛雪正應大雪節，明年馥是豐年期。

#### 山城豺虎戶且閉，水國黿鼉舟懶移。

#### 竹葉金樽慣貢酒，梅花玉樹工撩詩。

#### 擁爐熾炭坐深夜，笑看燈前兒女嬉。

好雪知時節，臨寒舞翩遷。詩寫雪花漫舞，天地覆白，楊慎居家有熾炭，有貢酒，有梅花，更有兒女燈前嬉戲，幸福得真有瑞雪兆豐年的喜樂！雪氣清寒，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曆寫有大雪節氣御制詩4首，其中1739年大雪應節而降，28歲的乾隆皇帝歡悅寫詩慶賀天降瑞雪，《十一月初七日得雪，時大雪節也，喜而有作》一句「小雪雪霏霏，大雪霏霏雪。今年三白早，喜複應時節。」呼應臘月前，兩三番雪以兆豐年的北國民間期盼，祈願來年大豐收。

年輪步向歲暮，朔風呼嘯，蒼蒼莽莽，看日爍兮霞淺。大雪節氣且以雪吟歌，將心間白雪漫抹曾經的擁紅疊翠錦繡斑斕，物我兩忘。素白，乃恒久的生活底色，悲喜無痕是何等包容安靜，何等青春多嬌！（文／楊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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