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雲起，看霧寒風冷如劍，飆舞冰清；蒼蒼路迷，聽松竹蕭騷作響，婆娑萬籟。放眼際海煙靄冷寂，古遠素樸的心如琉璃止水。星宿輪迴更新，走過四季，終迎來冬天尾聲「大寒」，這也是二十四節氣最終回，約在1月19至21日之間交節。2025年1月松柏青春，20日牖外凜凜肅風中瑞香繞簷爭妍，「大寒」於寅時呼號而來。
大寒，意謂著酷寒低溫，此時寒潮南下頻繁。俗諺：「小寒大寒，無風自寒」、「大寒小寒，冷成一團。」813年寒天落雪，竹柏凍仆，白居易目睹村閭貧困，慨歎寫下「乃知大寒歲，農者尤苦辛」。清朝官修的農書綜合典籍《欽定授時通考・天時》引《三禮義宗》：「寒氣之逆極，故謂大寒。」明初士儒宋濂則說大寒天，「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不過，即便風刀霜劍寒風刺骨，萬物蟄居潛藏，大寒實則也是生機潛伏的時令。造物無言卻有情，每於寒盡覺春生。
大寒迎年，農曆新年已近，年味升騰中家家戶戶熱鬧忙碌地準備年節用品。除夕夜，不論大小月，臺灣慣稱「二九暝」。「新年頭，舊年尾」，在這一始一終的時間點，總殷勤叮囑小孩要格外謹言慎行。
斯節三候，按《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法為：一候雞乳、二候征鳥厲疾、三候水澤腹堅。話說小寒天春氣漸萌，野生禽鳥開始活動；到了大寒節氣，家禽也感受到陽氣滋長。初候「雞乳」也作「雞始乳」，意指家禽雞隻準備養育小雞雛，繁衍後代。
大地生寒，在《逸周書》、《唐月令》中，二候誌作「鷙鳥厲疾」或「鷙鳥厲」，說盤旋天際的鷹隼正猛厲迅疾地抓捕獵物。自蕭秋處暑初候「鷹乃祭鳥」起至嚴冬末尾，鷹隼縱逸凌九霄已長達5個月，亟須補充體力。征，征伐也。鷹隼凌空向下沖擊，殺伐煞氣畢露。無論「征鳥厲疾」抑或「鷙鳥厲疾」都是鷹鷙在這年的最後一搏！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冬至三候「水泉動」後30天，便是全年最末一候「水澤腹堅」。在離春天最近之時，河湖沼澤結冰最厚，上下凍透到湖心中央。唐詩人孟郊更寫下，「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在古代，這是採冰收藏時節，以為夏日納涼用。
大寒有多冷？高緯度地區暴風肆虐怒號，雨雪不斷封門閉戶，北宋五子之一邵雍筆下《大寒吟》不僅冬陽不暖，且「人口各有舌，言語不能吐」，寒氣凍到舌頭都打結了。而在夔州待了年餘的陸游，得暇至江陵過節，斯地乃陸母唐氏祖籍所在，《大寒出江陵西門》一句「醉面沖風驚易醒」，寒風猛然吹醒酒氣，騎著瘦馬出行的他忍不住哀歎：「不為山川多感慨，歲窮遊子自消魂」。明朝士儒張嗣綱《山居大寒雪》則聽到大雪折竹聲響，山凝水冷林寒澗肅，不僅「僮僕癡環戶」，甚或「牛羊懶出欄」。
在最嚴厲的大寒天，花信風候傲然娉婷，一候是蓓蕾破寒晴、幽香逸艷的「瑞香」，二候是空谷素馨的「蘭花」，三候則是七里香薰草木間的「山礬」。臘月酴醾酒香，溫暖了詩人的大寒，元稹《詠廿四氣詩・大寒十二月中》寫歲之既暮，除了圍著炭火爐外，更要將酒斟滿：
#### 臘酒自盈樽，金爐獸炭溫。
#### 大寒宜近火，無事莫開門。
#### 冬與春交替，星周月詎存？
#### 明朝換新律，梅柳待陽春。
普天匝地凍寒中豈能無酒相助，沒有比熱酒更能讓詩人暖胃的飲品了。南宋詩人曾豐《冬行買酒炭自隨》寫風號雪舞時，「炎官後殿排霜氣，玉友前驅挫雪威」，真要有酒來挫挫寒氣。玉友，白酒也。宋元時期文人方回在《永樂沽酒》也言：「大寒豈可無杯酒，欲致多多恨未能。」他還抱怨這薄酒如水，「村沽太薄全如水，凍面微溫尚帶冰」，面上一層快結冰了。
而蘇軾的表哥兼半個親家的文同在大寒夜獨飲，北風呼嘯，孤雁殘號。深夜難眠的他裹著棉襖獨坐書齋，寫下《和仲蒙夜坐》向好友娓娓道來斯時天候斯時心緒：
#### 宿鳥驚飛斷雁號，獨憑幽幾靜塵勞。
#### 風鳴北戶霜威重，雲壓南山雪意高。
#### 少睡始知茶效力，大寒須遣酒爭豪。
#### 硯冰已合燈花老，猶對群書擁敝袍。
皓氣凝書帳，文同一燈獨夜煮茶讀書，喝著喝著睡意盡失，又直呼要美酒助興，方不辜負這有茶有酒有書有詩的寒夜。這夜，他更加思念仲蒙，既無法同醉痛飲，不如寫詩寄情。
天寒色青蒼，南宋士儒李光筆下的大寒天縱然雪虐風饕翻天覆地，仍不減詩人興致，《連夕大寒示鄰士二首其一》說江天欲雪時，本來不過一身蓑笠漫步，臨時得意邀鄰人一起清著魚竿，也許寒江釣雪，更或捕了魚煎煏下酒：
#### 凍雲垂地北風顛，妝點江湖欲雪天。
#### 我亦隨身有蓑笠，興來同上釣魚船。
想來，儘管人生至冷至暗，若決定奔赴燦爛，山必無遮、海亦無攔，一葉扁舟也能抵達草長鶯飛的花岸。這般人間清歡與大寒極其匹配，越是翳翳寒凍越發盼著溫暖賦閒。同樣大寒清歡，明末清初引領文壇長達數十年的錢謙益在《疊前韻有寄》寫道：「下若溪邊沽酒雪，大寒山畔採茶風」。其後嶺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也在大寒天烹煮鮮魚，《後嘉魚詩・其九》再現烹魚過程，「自烹香積外，相饋大寒前。小用蔥花糝，輕將酒子煎」，教人垂涎外還說獨享送禮兩相宜。
大寒到，凛冬至。天凝地閉中狂風瑟瑟呼嘯，春風隱隱呢喃，蘊藏無限生氣的新春將臨。人間大寒天，宜與舊歲珍重言和，與日子寬懷相好！誠願沐清陽浴冷月，不染霜雪望春嫣。在靈蛇起舞的乙巳年，所有美好都將陌上相逢，歲歲皆安。（文／楊靜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