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淡江大學四十週年校慶的時候,我還是個大三的學生。時序不曾停歇它的腳步,好快,十年就這麼過去了!
最近,我曾回到淡江的校園幾次。在前往淡江的途中,我尤其仔細端詳沿途的景致。從關渡、竹圍一路過來,我刻意不走登輝大道,而走英專路。我像是手持老照片的遊子,既重訪了舊地,又重訪了我的過去。穿過時間的長廊,過去的記憶和現在的景物不斷的拉扯,我知道,我腦海裡的某個部分,正在執拗地抗拒眼前的景象。與其說是尋找失落的某些記憶,不如說是重新理解就讀淡江的歲月對我的意義。
1988年10月初,我頭頂著剛下成功嶺的小平頭,皮包裡放了一張寫著一位校友會學姐電話的紙條,肩上扛的軍用背包裡,有一件棉被和一盞檯燈,身上穿著一件T-shirt和牛仔褲,就這一身打扮前往我從未去過的淡水。那一年,淡水線火車停開了,因此我信步走到北門,搭著指南客運邁向一個我無從預知但要在那裡待四年的校園。
經國先生在那一年的1月13日逝世,台灣正處於一種新舊交替的轉折期,舊有的威權體制餘威尚存,民主的願景似乎還是奢侈的想像;一個令人躊躇又充滿各種可能性的時代。那時大眾媒體便是以「後蔣經國時代」來稱呼那一階段,而所謂的「李登輝情結」則還未到來的。伴隨解嚴而來的自由化效應,也在校園中產生迴響,「教授治校」、「學生自治」的呼聲漫天價響,「改革」的呼籲充斥在四周,是啊,一個令人躊躇又充滿各種可能性的時代!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這正是我讀大學的時代背景,我剛好見證、參與了這一段校園的轉型。
十年過去了,校園的景觀因新的建築而略有變化,學校的人事也有所更迭,學生更是換成全新的另一批人。現在的淡江人關心的是什麼呢?我有時會回想,當時為何會有一群學生為了社團的事、或校園公共事務,群聚於社團辦公室或某位成員的住處,挑燈夜戰,反覆討論;有些人對社團活動的投入,祇能用「瘋狂」兩個字來形容。因有這些人的熱情,為淡江的校園添上綺麗的色彩和青春的活力。這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就學生的部分來說,至少有兩方面值得淡江人自豪:一是蓬勃、運作成熟的社團活動;一是自由開放的校園文化。
就前者而論,如果我記憶沒錯,當時的社團有202個,大體可分為自治性(如系學會)、聯誼性(如校友會)、服務性、康樂性、音樂性、學藝性、學術性等類別。每年一次的大型營隊有:文學研習營(如早先的「星宿海文學營」、後來的「台灣文學與文化研習營」)、社團活動研習營、社團負責人研習營(即「淡海同舟」)、音樂研習營等等,以及各個社團自行舉辦的營隊。依我當時約略的估計,參與社團的人數(不包括游離份子)大概有七、八千人之譜。這樣龐大的社團人數,加上歷屆傳承的社團運作經驗,使得淡江的社團活動在全國的大專院校中首屈一指。
就後者而言,我想可以用當時的時空背景作說明。當時在「校園民主」、「學生自治」的浪潮下,不少大學校園興起一波又一波的學生運動,當然淡江的學生也沒有在此浪潮中缺席。不過,學校的訓導體系從未以記過、退學之類的語言威脅學生,這一點倒是值得一提。當時在各大學行政體系與學運團體激烈對立的氛圍中,類似的情況卻很少在淡江上演。這不是因為淡江校風保守,也不是求新求變的呼聲不強,而是行政體系的處理方式使得這類衝突不易出現;比方說,學生的部分主張訓導長層級無法決定,校長便會出面接見學生,聽取學生的意見,做為決策的考量。當校方與學生都是在「身為淡江人,共存共榮」這一基礎進行理性溝通時,其實不太容易出現衝突的場面。這也是成熟的大學之表徵。
畢業至今,淡江校園發生的事見諸報端的不多,不過有一件事卻讓我特別留意,也就是學生透過BBS批評學校的事。儘管學校最後處置的結果我並不清楚,但其中涉及的言論自由問題,則是我自學生時代以來便關心的議題,因此,我想提供一點淺見給淡江人作參考。我一直認為,台灣這十幾年來的民主化,已經有相當大的成果(雖說品質相當成問題),過去出於種種顧慮不得不作的匿名批評,在今日其實並不可取。觀諸網際網路上的批評意見,流於情緒發洩者多,中肯負責的論理分析甚為罕見。這跟網路的匿名特性尤有關連。推至極致,最顯而易見的流弊便是對話、論辯的公共領域無從建立,也不是負責任的言論應有的態度。我的意思並非我們必須走回頭路去管制網路上的言論,而是如何發展出一套使用者皆能遵循的「遊戲規則」,顯然有其迫切性。
十年就這麼過去了。比起晚進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新大學,淡江似乎變成一所「老牌大學」,然而,相較於國外動輒百年的一流大學,淡江還祇是衝勁十足的年輕小伙子!十年來學校的師資有了明顯的提升,硬體也大幅改善,像是靠近側門、鐵皮搭蓋的臨時教室(當時稱之為P教室),已在原地蓋了一座具備多功能的一流圖書館;現在的淡江學生比起以往還要來得幸福。我還記得新生訓練時,學校所標舉的遠景便是「東方的哈佛大學」,這的確是個宏大的目標,有待所有淡江人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