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喝下一口酒。夠烈,潤潤唇,望著地上的殘飯屑肴。透不過窗上鐵條的月光,留下一條條細長的黑影壓在達的臉上。這個監牢不過四坪大,牆上約兩公尺處設有他與這世界唯一的窗口,同時帶給他細微、斷續猶如低語呻吟的痛苦。
今晚是他在死牢的最後一晚,方才已經享受過晚餐。但這頓晚餐與之前七千六百四十九頓晚餐對他來說並沒有特別不同。一樣的米粒、食用油與鹽巴。但是這瓶酒,達將它視為上路的準備工作之一,就好像要去歐洲旅行般,必須要先收拾好行李箱,順便收拾好興奮與期待的情緒;雖然這次一點也不興奮期待。
達聽說過,人在死之前腦海裡會快速閃現一生重要的畫面。那麼,如果是他,會閃現什麼畫面呢?
「好…好痛……」
什麼聲音?達微微抬頭。
「好……我…好痛…」
是酒力發生作用嗎?達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
「我…的…」
蒼白的年輕女孩面孔,抱著肚子。
達起身走向女孩,蹲下仔細觀察她的臉,卻屏住了呼吸。因為她臉上的白。那白可以將一切光線反射,令人不敢逼視。又可以將所有視線吸收,竭力探索其中所含的奧秘。
此時女孩的臉忽因痛苦而露出稍微扭曲。如此一來反而對她散發的美麗加分。畢竟這是何其美妙的存在呀!試想,堪稱完美的維納斯,無論是肉體亦或是精神上,竟也擁有凡俗之人的苦痛……黑暗與光明的並存,這不正是造物主最極致、最巧妙的作品嗎?
達想到這邊,於是,便拿起身邊的手術刀,輕輕地在女孩的額頭上劃下……
渾身大汗。達雙手捂住臉放聲高吼。他開始不停地告解,像個放鬆的孩童,懺悔他竟鬼迷了心竅想把造物主的作品奪走,佔為己有,他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接著他大哭,因為錯已鑄成,如今身處死牢不可挽回,造物主對他掠奪的魯莽行為所要求的代價是他一條生命。
嗚咽聲逐漸消失,達靠著牆睡去。很沉很沉,也許會沉到凌晨四點,再由獄警合力將他撈起,然後再讓他沉去。
達睜開眼睛,頭有些痛,藍天。進入眼簾的不是灰色的天花板,不是魔鬼,不是天使。達有些不解,但看情況自己好像還活著。轉頭瞭解才驚覺可能的原因。
四周一片廢墟,幾塊倒下的水泥牆露出黑白條紋的手腳。也許是一場大地震,由於酒醉靠著牆睡的他沒發現,並竟奇蹟地活下了。
達靠著牆,看著天空,回想昨晚的一切。他知道說過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那是發自真心的。然後現在,他活著。前方等著的再度是蘊含無限可能的未來。無限可能哪,他笑。那如果身旁又出現一把手術刀,眼前又有一個「美的存在」呢?
達起身挺胸邁步走。
──獻給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