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苑副刊 2003/10/06

第十九屆五虎崗文學獎 散文組首獎
情節•情劫
文/吳裕勝(未來所二)圖/Laura

你老是說我太過濫情,當有一天我能擺除身上的情感,重新面對這凡塵時,試問,你可否適應這一切?

端午的滂沱大雨,敲醒了許多正在沉睡的生命體。

我在雨中感覺不出清涼,反而有一股悶熱正竄流全身,在熱氣吞吐之間,彷彿見著的是你那一臉無邪的微笑,就那麼溶化入我的眼眸。

如果我真是前世欠你的債,為何今世的我竟是如此的印象深刻。

在奈何橋的孟婆,似乎故意忘卻看我飲盡湯水,便倉促放我通行。於是,這輩子腦裡還記得那曾經的誓約。雖然遠在多年前交錯的時空下,卻纏繞入我心底最幽沉的私密地區。

沒有忘記的後果,便是要獨自承擔對方已遺忘的事實。

於是在黃豔的日照下,我開始說起前世的故事,可是身旁的你,竟只是三歲的孩童,怎能體會那份跨越時空間隔的亙古情愫。

可是,我怎麼也忘了,這輩子的我,只是一條蛇,一個人見人懼的爬行動物。下過雨的午後,驚動萬物的雷聲之後,也以為該喚醒屬於全部的回憶,似乎我的想法是天真不實際的。於是我滑離你的手中,在你父兄趕來驅離我之前,離開了你,遁入荒野蔓草中。

罷了,罷了,終究青白雙蛇的故事只是蛇界的一個傳奇,我,什麼也不是。而夢中的許仙,或許在西湖的對岸,正撐著傘與某人正在雨中漫步。

你是我今世的許仙嗎?我不知,你一定更不會知道。

當我把聲音作為交易的條件之後,我已徹底的輸在情愛的魔咒中。

可是,當你問我後悔嗎?我卻只能淡然笑之。因為上帝重新給我靈魂,卻忘卻給我聲音,因此我依舊在蔚藍尋覓最真實的感動,但我聲音殘留的回憶,卻始終停留在碧波蕩蕩的潮來潮往中。

那彷彿是最深切的咒詛,沒有選擇的機會,就在一片昏天暗地裡,我決定了下一步的命運。以陸地的自由換得海洋的禁錮,沒有任何猶豫,只有為愛往上游的堅忍勇氣。

終於,我能夠與你一同站在這地平面上,那是一種我從未體會過的心情。

原來,站在地面上的「人類」,是如此地驕傲及讓人感到與眾不同。

只是,現在的我,「也」是「人」類嗎?

你是怎麼看待我的?而我又該以怎樣的心情來面對你?

在失序的時空脈絡裡,我彷彿見著我們日後幸福的片段,既是如此熟悉又陌生,我伸手一觸,觸碰到你臉頰旁的鬍渣,順著鬍渣,我的手指游移至你的下巴,我向你的嘴唇輕輕碰了一下,突然間,你醒了。

躺在你身旁的她,沒有被驚醒的感覺。

你拉著我走到房間外,你開始瘋狂地親吻我,我剎那間失去了該有的矜持與任何想法,我想,就算只有短暫的幸福,我也甘願。

我彷彿見著眼底出現睡在你身旁的她,她的身影。

我應該是沒看錯。

你倉促地推開了我,我的身後只剩一片蒼白的牆,與藏黑的影。

可是,對面的牆上卻映照兩個影子,一個是你,另一個,是,她。

我終於明瞭,為何海中的女巫當我用聲音與她做交換時,她顯得如此興奮。

原來,沒了聲音,所有的「誤會」終將是「誤會」。

我緊閉著雙唇,看著她趴在你身上哭泣。

你揮了揮手,示意我趕快走。可是,我該往何處走?

原來,最後,我只能再度逃回海底,只是,沒了魚尾的我,該如何回到深藍裡?

海邊只有風聲、潮聲與沒有聲音的我。

化為雙蝶,一同翱翔天際,我們從未想過這件事。

究竟蝴蝶的化身,代表了什麼樣的我們?

我想著初識的情景。我想著同床而眠的過去。我想著同讀書同遊樂的時刻。總之,我敢確定,我想的絕非是這會翔飛的花朵,還有另一個,你?還是妳?

我真是無法弄清楚,我喜歡的是哪個你(妳)?

很多事情弄清楚後,它便不再美麗,反而沾染上世俗的所有平凡。

但我,甘願平凡。

我聞得出未上妝之前你的味道,可是現在的妳,卻因沾抹了水粉,我再也記不起你當初的味道。

我記得你著男裝瀟灑及翩翩的風采,卻忘了妳著石榴裙時的百媚姿態。

我記得同床而睡你的信息呼吸,卻不知現在妳氣如芝蘭的優雅吐納。

我記得並肩時彼此臂膀相觸的交錯,卻不願現今禮法約束的拘謹。

記憶中的那個人,現實中的那個妳。於我而言,記憶是真實的場景,現實對我而言,則是虛無一片,陌生的很。

可是,世人只有認定「才子佳人」的配對,在才子佳人當中,是絕對無法再融入任何的可能性,譬如是「才子」對「才子」珥珥

於是,以世人的眼光而言,自稱看透了情愛,卻始終猜臆揣測不透「絕對」的情愛中的「例外」與「獨特」。

至少,我就是如此。

當我們化為雙蝶之後,我們是朝不同方向飛逝。因為,我們更加不認識彼此了,只好不住地往另一端去尋覓最原始的激情感動。

可笑的是,世人以為我們「從此雙宿雙飛」。

誰說錯了這段故事,誰又體會錯了梁祝情感故事,而誰又自以為是地沉淪在蒼涼的枯澀大地上。

只能說:我的眼底只記得你最當初的模樣,現在所有後來的裝飾,只是遮掩住我當初的留戀。

化為水仙花之前,我到底在湖裡看見的人是誰?

大家都說那是「我」,可是我知道那絕非是我。

面具交錯的時空虛幻裡,真我與倒影互為主體,所謂絕對區分,已被面具精心設計的局陣所惑。

當真實的虛構模仿起虛構的真實時,各類訊息是沒有意義的一堆亂碼。腦的平台上,大玩起排列組合遊戲,沒有標準答案,因為全部堆排起,定將全部推落,在推落之後,又全部排堆。

你決定遠離。

然而,曾經深深允諾,卻是難以斷離的過往。不畏懼世俗藩籬,勇闖禁忌攔阻,為著心中真正愛慾,我期待,再.次.偶.然。

為能再次見到你曾經熟悉的影,我在林間穿梭,水上漫遊,只盼望你我再次的相逢。

對於不再擁有絕對非凡的能量,只是色塊重組下,另個面具。

可是,我不願意承認。

我終於找到湖上的你,你糊模的身影,更加深我的不捨。

你飄忽不定的感覺,讓我想永恆地保護你。

我彎腰親吻了你。

上帝撥開礙阻的烏雲,怒聲斥責與劃分界痕,並將你我流放至最初原點。已剝離雙方面具,組重下仍有縫裂,在裂痕空間處,卻投射出各式的鏡像再生。

一個面具,代表一個魅力形塑的過程,代表各類資本的累積表徵。

在不等對稱權力爭霸過程,除了面具建構出的擬仿國度,是無法在強勢氛圍裡,開出朵象徵愛情的玫瑰。

至少我們就是如此。

最後,我成為你眼中永恆的倒影,而你也成為永遠環抱著我的,那條河。

情花本身無毒,一旦沾染上「情思」,便成為毒藥。

世間男女卻甘願讓情花沾染上身,代表這是對愛人最忠貞的表示,即使毒發。

我是誤觸的,絕非故意沾染。

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嗎?我們該被列入那一類的情人?

開始反省,我到底愛上妳哪項優點,甚至是缺點?

當戀人們「陷」在情愛的漩渦裡時,說出來的話語是該適時做出想像的。在漩渦裡,自啟蒙時代以來強調的「理性」是該被打入冷宮的,過多的理性只是加速浪漫的詩篇急速燃燒的時刻,為能讓浪漫做出不同的展演,有時候,「裝傻」是必須的,繞著話語走,亦是必須要素之一。

倘若在愛中的人要學會勇敢,學會跨越禁忌,學會在不同的場合,做出應然的表述,那我寧可永遠學不會這些招數,這些功夫可遠比在古墓裡看到壁上所繪的絕學,還甚困難。

「師父,我可以放棄嗎?」

「既然開始了,就別輕言放棄。」

自認為可以任意游走在情愛的鋼索上,雖然我對於看不見情愛鋼索下頭的深淵裡,感到恐懼,但我仍堅信能夠優遊自得,對於情感一事,我應該能夠完全負荷。

情花毒的症狀是:若想起一個人時,便開始有劇痛,當我想起兩個人時,疼苦是加倍的。所以,只能一次堅持只愛一人,以免過於痛疼。不論是對我,還是別人。

情花是「毒」也是「獨」,在愛情世界裡,是不允許有多人同時參與情愛場域。

我是無法全身而退,除非情花劇毒有解,那是得有人做出完全犧牲的動作,不過,真的不值。

我唯一只想讓情花毒稍緩一些,沒有其他獨特之處。誤觸之後,我將這一切行為合理化,只因在愛情裡自負,終將會在情花迷陣叢裡走不出來。

「一切只是誤會,誤會一場,如此而已。」我想著這些陽錯陰差的詭譎。

當情思開始模糊,裊裊地飛昇在大空裡,湮沒在愛慾浮沉的瞬間時,能不能再堅持地愛妳,我是沒把握了。

這是我真心的話語。

在文明斑駁的網上,豈有一根無色的絲。

在情愛流域的荒謬裡,豈有未曾浸濡的沙渚。

NO.547 | 更新時間: 2010/09/27 | 點閱: 1411 |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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