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老家飄起了陣陣的花香，兒時的記憶襲湧心頭：不會任何交通工具的妳，牽著我的小手往人潮擁擠的市集裡去，看著妳採購我和哥哥愛吃的菜，大包小包的提著也不嫌累；夏日的午后，偌大的庭院裡，妳同我坐在小板凳上，說著當年外公被徵召去菲律賓的事蹟，在我的小腦袋瓜裡，只知道外公是勇敢的，且他還幸運的活著回來，同妳再做五十多年的夫妻。

早年痛失愛子及媳婦，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在撫育下一代的歲月中慢慢抹滅，儘管他們的不懂事刺傷了妳的心，妳仍不減對他們的愛，因為妳深信血濃於水，親情是斷不了的。外公往生的那一天，堅強勇敢如妳，並沒有放聲大哭；只是我知道在往後的日子裡，妳總是為那時感到錯愕，為什麼死亡來得這麼快，毫無預警？於是妳重新調整自我去面對生死。

三年前，我們發現妳有肝癌，卻遲遲不肯對妳說，只因怕妳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氣；妳發覺自己的健康狀況一直走下坡，問著大姨：「妳們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不忍告訴妳實情，她選擇了善意的欺騙：「媽，妳只是肝發炎，沒事的啦！」於是妳用藥物控制病痛，病魔沒有再復發；最疼我的妳，總是擔心北上求學一個人在外的我，沒有正常吃飯，一直嚷著，等妳病好了要煮一頓大餐好好為我進補，不曾下過廚的我倒是對妳說：「外婆，應該是我煮給妳吃吧！這些年我也偷學不少妳的功夫呢！」表面談笑如風的我，暗暗祈求上蒼再給多給妳一點時間。

今年年初，妳因為不堪疼痛而住進了醫院，醫生說是肝癌併發，侵襲骨頭及內臟，一度決定要開刀，卻因年紀過大及麻醉醫師不允許的情況下而作罷；看到妳腹部積水如此嚴重，我們皆心疼不已。年中，正當大家在準備過年的當頭，妳住進了加護病房，當我看到妳全身水腫，因為怕雙手拔去內管而捆綁起來，插管而不能言語的痛苦，一直說服自己不能哭的我，還是不能自己的流下眼淚。

妳是想回家過年的，看到妳在病床上用力的掙扎，幾近哀求的眼神，嘴巴張得大大的，想藉由僅存的發聲告訴我們：「我想回家過年！」因為怕妳不肯好好接受治療，大家都瞞著妳過年的日子；如今一天只能每隔五個小時，見妳二十分鐘，不相信永遠的我，開始祈求上蒼，這短短的六十分鐘，是永遠這麼的長……

因為害怕失去妳，大人們用盡心思延續妳的生命；而近來的妳失去了求生意志，看著妳痛苦不已乃和死神奮力搏鬥的模樣，大家內心有千萬個不捨，但請妳放心，即便我們還來不及學會如何灑脫的面對死亡，也未學會如何去放下，我們深信，妳一定會到天堂繼續當我們的守護天使。如果一切都還來得及，我願意用多點的時間來陪陪妳，我也願意聽妳對我嘮嘮叨叨，更願意聽妳對我常說的：「出門小心一點，早點回來。」而不再嫌妳囉嗦……

（僅以此文獻給仍在加護病房中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