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後,許多人紛紛出遊,或狂歡或小酌或補眠,不管如何,都是為了解壓,然而我仍於陋室之中,舉孤燈以待雞鳴。左手振筆疾書,右手翻查典籍,忙完了報告忙另一科;討論課的講義還沒有看,讀書會的更不用說,要交的論文大綱還沒有頭緒,而該死的,我又竟然答應了別人的邀稿──考後至今,我日子過得有如打仗一般,可謂「烽火連三月」。
每當咬筆苦思之際,或夜闌人靜之時;下弦月如垂下的眼簾,只留下細彎彎的弧線如鉤,而我總不經意地輕輕抬起頭,凝神遠望──垂下的簾如佛微闔的慈眸,眨眼間,是母親的淺淺的微笑,如星閃爍。
媽媽在高雄每天加班,可是她在電話中絕口不提,總又是淡淡地說一句:「早晚天氣多變,你要注意一下,嗯?」我總是在電話的這一端頷首點頭,雖然我明明知道她看不見。我也不提起我的忙碌來增加她的憂愁,又是靜靜聽她話家常,或插上幾句護她的話,偶爾也杜撰些小麻煩,讓她覺得我仍需要她,也將生活蜻蜓點水地提提,讓她心裡有譜,而能心安。或許感情深厚時,講的話都反而清淡。
可是僅管南北對話,而電話一掛,兩頭似乎恢復平靜,但我心頭總有些話梗在喉嚨裡。我想,我有這種感覺,媽媽大概也是如此吧?為了遊子繼起的步伐穩健,為了媽媽不再輾轉難眠,彼此都有所隱瞞,深怕猛烈的關懷成為一種化不去的重擔。
總是在說「再見」後的一瞬間,南與北即將踩著寂寞而展向兩頭,「媽媽!」心底忍不住一聲喊,或許此刻媽媽已掛下電話,呼喊也就懸在我小小的房中,就算再拿起電話,話筒裡的嘟嘟聲,竟也令人沉默,恍然間,其聲如鐘,斗室為母,我撐著長筆如篙,襯著月光,溯向母親的眠床──「夜半鐘聲到客船」。
媽媽是聽見了呢?還是沒有聽見?電話掛下後,我總會不自主地持著話筒,發好一會兒呆。
寫一封信的念頭悄悄在心中凝固了。只是沒想到信紙攤開來又摺好,如此幾回,梗著的話語依然無法在紙上馳騁開來,而案牘勞形,信紙上的字總是不過三行。
那天,我又呆呆地覷著三行以下的空白良久。筆,無奈地躺著;紙,輕輕舒展身上的壓痕。
猛然伸個不懶的腰,推開桌上的書山,守住信紙的江山半壁。
一封信貿貿然從山中落下,落在我欲振筆攻下的信紙中原,信封上的字跡是弦月、是微笑、是鉤。我拿起電話,望著只有三行淺淺字跡如蟻的信紙,「媽媽」,信開頭二字漸漸朦朧。
……話筒「嘟」的長聲傳來──「夜半鐘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