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和阿福仔到公司,阿福仔替他介紹了公司的經理阿峰,經理大概的說明了一下漁船作業情況,並且急著希望金山明天就可以和漁船出海。
「金山明天可以和大家一起出去嗎?」經理懇切地問著,或許是這艘船剛好缺乏人手,所以他才這麼期望金山能一起出港(出海捕魚)。
金山猶豫了一下,想說才剛到這裡,一切都還沒打理好,但隨即想到不能放掉這個機會,於是說了:「好吧,明天早上我再來這裡和你碰面好了。」不過稍後他又覺得實在是對不住金山嫂,心裡頭嘀咕著:按內甘好?但是他又已經答應人家了,總不能再說些甚麼,只好回去和金山嫂商量。
一回到二叔家,金山上了二樓,看到金山嫂正在整理空房間,她把一些日常用品放進房間裡,金山嫂一抬頭發現金山已經回來了,順口問了一句:「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金山頓了一下,心虛的說了:「是很順利啊!不過……」
金山嫂停下手邊的動作,站了起來說道:「不過怎麼了?頭家不好嗎?還是待遇不好?」
「不是啦,是經理叫我明天就要出港啦!家裡的事都還沒安頓好,就要走了,所以我驚妳不歡喜。」金山慢慢說出,但是感覺說得有氣無力。
「我以為是啥米代誌咧!原來是這件事,沒關係,這不是甚麼嚴重的事情,家裡的大小事我會處理的,不要緊,我會盡一個牽手的責任,把貴順和貴發照顧好的,你免煩惱,不過你自己要注意,大海不生眼睛,做工作要細意(小心),錢沒有沒關係,再賺就有,性命只有一條,不見了是沒法度和閻羅王討!」金山嫂以相當嚴肅的表情認真的說著。
金山聽完金山嫂的話之後心中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心頭又是感激又是高興,沒想到自己的妻子是這麼明理,不但沒有怪罪,反倒是關心自己,要自己小心,一股甜意湧上心頭。出港前的那個晚上,金山望著天花板,看了一下,閉起雙眼,想到過去的種種,不久之後,便迷迷濛濛不知不覺的睡去。
清晨,天還沒亮,鬧鐘聲響吵醒金山,金山按掉了桌上的鬧鐘,轉了一下頭,發現金山嫂已經不在床上了,她起得比他還早,金山緩緩地走下樓去,聽到一陣笑語聲,原來她早已煮好稀飯,炒好了菜,煎好魚和蛋,開了幾罐罐頭,坐在一樓的飯桌前和二叔、二嬸聊天。
金山嫂看到他,叫了他過來吃飯,四個人說說笑笑,金山嫂問二叔金山小時候的事情,而二叔則問他們夫妻倆以後有甚麼打算,等到大家動完碗筷,金山拎著包包準備要到船公司報到,他走向二樓看了貴發、貴順兩張胖嘟嘟的小臉,睡得正甜,金山嫂正要喚醒他們,金山搖了搖手,跟著他們兩人就悄悄地躡著腳步走下去,開了門,四人走出屋外,金山轉了頭,告訴他們不用再送了,看了妻子、叔叔、嬸嬸,揮揮手說:「我走了,你們好好保重!」
「金山啊!你就要細意,性命比較重要,別太勉強,知否?」金山嫂大聲地喊著,像是怕金山沒聽見一樣,但金山已經漸漸地走遠了。
金山和阿福仔到了公司,便聽到經理的聲音,他先和船長、其他的船員打了招呼,之後看見金山,伸起右手把金山的手握著,接著又熟練地把左手包著他與金山的手,殷切地說:「金山啊,你來真是太好啊!我跟大家介紹過你了,以你的腳手(身手),一定會幫大家很多忙的,咱們這載(這趟)一定滿載,到時候你就要變成大家的明星了!」
船長和其他人走上船去,金山拎著包包也走上了船去。船長叫阿海,四十六、七歲人,長得矮矮壯壯的,有啤酒肚,長相不算好看,加上長期海上折騰,臉上的皺紋和黝黑的皮膚,不跟你說還以為他是五十幾歲人, 雖是滿口髒話,不過講話卻是十分有力,船員似乎也對他特別敬畏,他見到了金山舉起右手打聲招呼,金山回了一下。除了船長以外,還有五名船員,分別是阿福仔、旺財、勇仔、阿華、順添伯。
阿福和金山是以前的鄰居和玩伴,兩人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阿福長得高壯力氣很大,有點大舌頭,人很憨厚但顯得有點笨拙;旺財和勇仔則是宜蘭當地的人,有濃厚的口音,都是光棍,喜歡去茶店找小姐,在船上沒事就會講一些妓女下流的事給其他的船員聽;阿華是船長的兒子,雖然只有二十出頭,卻是很懂事的孩子,很聽父親的話,喜歡從事海這方面的事,放網、放釣、潛水……他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待在船上,看來像天生就要吃這行飯的人一樣,有用不完的精力;順添伯是船上的長者,六十幾歲了,滿頭白髮,燙成小捲,個子小小的,滿臉皺紋,跑船已經四十幾年了,本來是應該在家裡抱孫子安享晚年的,但像這樣的討海人,如果讓他突然閒下來不出海,是要比把他的皮剝掉還難過的,所以他退休了幾個月後,閒不住,又跑來討海了,說到他在船上的地位,講實在地,不一定比船長阿海來的低,有時候船長做甚麼事,還都要問他的意見,才能決定。
晨風吹起,光點像星星般在夜幕上閃爍而出,曙光從遠方天邊撐開了天空和海洋的明顯界線,海面漂盪著幾點亮光。船舷邊陣陣海水的拍擊聲入耳,嘩!嘩!伴隨著引擎聲,掙!掙!奏響了黎明的節拍,每一聲都像是在翻轉著整片海洋景觀。
桅杆上的燈號仍然亮著,天空的顏色黑裡透藍,星點稀微,遠山濛濛浮現,天邊雲彩從暗紅、鮮紅轉而橙紅熾熱,海面薄霧籠罩。那天大家上了船後,都到了船艙裡睡覺,除了阿海在船長室裡操作機器以外,每個幾乎都在休息。金山站在甲板上靠著桅杆,吹著海風,感受著清晨海風的清爽。
「金山啊!站在那裡幹嘛!大家都在休息,你站在那裡吃海風啊!」阿海仔在船長室用話機和金山講話。
金山抬頭望著船長室,對著阿海笑了一下,然後搖搖手,隨後又用食指比比自己,又比比甲板,意思像是說:不用理我,我留在這裡就行了。
金山看著天色漸漸亮起,溫度也越來越熱,看著遠處,盡是大海一片。想起金山嫂和兩個孩子,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的,覺得自己剛到宜蘭,就把他們拋在那個陌生的新環境,實在很對不起他們,但是轉念之間,若是自己能賺更多錢,讓家裡過得更好的話,也就能補償這些過失了。於是他雙手合十,小聲地呢喃:「媽祖婆!妳就要保庇我們這一趟賺大錢,我一定會傳好禮答謝妳!拜託!拜託!」
船一直航向東沙群島。船上的每個人聊著自己過去的豐功偉業,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船也差不多到了東沙群島,這個時間也該是大型圍網一展身手的時候。這天,天色半陰,微風徐徐,潮水稠黏像是有無限生機的蘊藏一樣。稍有經驗的討海人都看得出來,今天將會是豐收的一天。
「×咧!金山啊!你實在好運氣,第一趟就讓你抓到大尾,我看這次,至少有五十噸!」旺財笑得合不櫳嘴。
「就是說,金山實在帶來好運氣,×咧!前幾次,一直抓不到魚,以為魚群都被阿本仔(日本人)毒死了,否則就抓光了!好家在,不是這樣,原來是咱們卡憨慢(沒用)!」勇仔接著補充說。
「賣安內貢(別這麼說)!我會歹勢,這祇是剛好而已,而且這個時候本來就是抓魚的好時機!所以,有魚抓是很正常的!」金山客氣地說著,推說不是自己的運氣,但內心卻是在竊喜,心想媽祖婆有聽到他的願望,回去時,一定要弄一些好料去拜祂。
「喂!喂!大家說這麼多,魚仔還都沒抓到呢?歡喜這麼快!大家快去準備一下,等一下就和這些魚仔鬥法了!」順添伯笑笑地斥責的說著。
「大家注意!開始做事!別在開玩笑!×!乎我知影誰偷懶,少抓到一尾,我就乎伊好看!這次,大家好好拼,抓個滿載,大家分多些紅利,每個人都好過!」船長阿海拿著話機大聲說著。
阿海聯絡其他同公司的漁船,似乎要對這群魚群進行圍捕,沒有幾分鐘,其他的漁船也圍過來。五艘船一字排開,舷邊漁網像一黑色帳幕斜掛到海水去一樣。
「金山啊!把誘魚燈打開!」阿海喊道。
於是一夥人搬起誘魚燈的設備,確定固定了繩索,合力由甲板慢慢地放下,讓它沉入海裡,等到阿海一聲號令,金山開啟開關,同時其他的船隻也接著開燈,燈光像是溶在海水裡一樣,海底的那些魚群,隨著這些誘魚燈聚集在一起。
順添伯和勇仔駛著小艇帶著燈火帶領魚群,這時阿海則加快引擎急速地圍繞魚群撒網,將誘集的魚群一網打盡。到此刻,可以說是大功告成。當順添伯看到母船圍繞魚群時,「該是大豐收了!」他一邊開心地說著,一邊拉緊引擎將小艇開回母船。
船上的每個人將繩索綁好在魚網上,旺財開動啟動機,把那些抓到的魚群拉上來,大夥開始準備冰塊和保利龍及鹽巴,分批將這些魚網裡的魚裝置好,保持它的新鮮度,再送入冷凍庫裡。
大家一直忙到早上,太陽慢慢升起,每個人已都精疲力盡,滿頭大汗,處理這大批的魚獲。有人說:「會抓魚沒甚麼了不起,會冰魚才厲害!」而金山最引以為傲的,莫過於冷凍魚的技巧。一艘會抓魚的船,儘管抓再多的魚,但魚不新鮮,或是魚臭掉,是無法賣出好價錢的,之前的努力也就枉然。
金山以前在遠洋漁船作業時,對如何保持魚的新鮮度下過很大功夫。於是他主動要求船長,冷凍魚的事由他來操刀,本來阿海不准,但想起經理有提過金山這方面的本事,加上阿福的背書,因此便答應了。但仍不放心,過了幾小時又到冷凍庫查看,看到每條魚都還活跳跳,這才暗暗佩服金山的能力。
船隻航向南方澳,金山望著遠方的海面,想起金山嫂不知道在二叔家會不會習慣?貴發和貴順有沒有乖?這幾天出海捕魚,他們會不會很擔心?但是這次抓到好多魚,能讓家裡有一些錢,過好一點的生活,而且不用像以前的遠洋漁船,一出去就是一年半載的,不能回家!一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作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正當金山一回神時,已經看到蘇澳港,通過海關,船駛近了南方澳漁港,岸邊聚集大量的人群和攤販,一些載運車也停靠在旁邊。
「金山啊!金山啊!我們在這裡!」金山嫂帶著兩個孩子,在人群中裡大喊著金山的名字。
金山一眼就認出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於是他向他們高興地大力的揮手,大喊:「我在這裡!我回來了!」
待船一靠岸時,金山急忙地跑向那最心愛的三個人。「阿爸!」貴順和貴發叫著金山。
「你們都有聽阿母的話嗎?有乖沒?」金山摸了他們倆的頭,接著說:「走,我們先回到你們二叔公的家!」
「阿爸!咱有自己的厝,我們回家吧!」貴順天真地說著。
金山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看了金山嫂一下,看到金山嫂笑笑地點了頭,金山恍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知道金山嫂已經找到房子了。跟著就牽著金山嫂和貴順的手,貴發則由金山嫂背著,「走!回家吧!」於是一家四人就這樣開心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