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年秋天,我自中部負笈北上,來到淡水小鎮。沒有趕上夏末就開走的最後一班北淡線列車,新聞鏡頭裡擠滿了懷舊旅人的斑駁小站,在我的腦海裡,始終摒除在淡水印象之外,我暗自的竊喜,以為這樣代表著年輕。
唸法文系,是聯考填志願時,莫名其妙的安排,不過,聽學姐們說,我來唸法文系是對了:「妳不知道淡江法文出美女嗎?」但她總還會在後頭補上一句:「不過這次像是有隔代遺傳的現象。」儘管如此,我們這群小大一,還是得了學姐們的艷名庇蔭,受盡驕寵。
首先,一開始電算系(現在的資訊系)就找上門來要和我們當學友,這表示,此後每一個BASIC(那時候電腦概論學的軟體名稱)作業,都有靠山了。接下來,我們就不曾得閒,聲名遠播的程度,連外校(當然要是國立大學才受理)的男生班,也都來排隊等著要和我們聯誼,或者結為學友。只要有假日,總會接受這樣慕名而來的系所,邀我們到校外踏青、夜遊、寢室聯誼……,讓我們特別挑選出來的美女公關,應接不暇。
聯誼的花樣很多,也與時推移,但日後再回頭想起,多半已不復記憶,而有關於舞會的一切,至今卻仍鮮活有趣。記得那時每週都至少有兩個至三個班的學長,邀約我們參加他們的生日舞會,而那時法文系週六就不排課了,所以週一到週五這五天裡就有二、三天晚上在跳舞,這樣的紀錄恐怕很難打破。大傳系的校友,現為東森主播的趙心屏學姐,曾經在淡江時報發表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以前和松濤的室友們很愛跳舞,連門牌號碼都是「3525」,意思就是三天兩頭愛跳舞,我看我們可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講到跳舞,大家可能都會想到偌大的活動中心,閃爍著雷射燈光,四處施放乾冰營造氣氛,終場還會放上千個七彩氣球,讓大家High得不得了。當然,我也參加過這一種,但我現在要說的是我大一的時候,那種在墮落街的餐館裡,把椅子桌子搬開一旁,打個玻璃球轉轉,把燈光胡亂打在上面,夜幕才剛剛垂下,整條街瘋也似的扭開破破的音響放著比大聲的舞曲,大家把地上油滋滋的油垢當地板蠟就開舞的那種舞會。
那種舞會,通常由男生班(學長)邀女生班(學妹),跳舞之外,還外加慶生。開場前,男生和女生都是遠遠分據兩旁,就坐在餐館四周胡亂疊成一堆的桌椅上,矜持得就像中間隔有楚河漢界。不過,別看男孩兒們都默不吭聲,女孩兒們都假裝正和鄰座的女同學聊得起勁,其實他們可都正暗暗的偷瞄著對岸,物色哪個模樣上眼。等第一首舞曲響起,享主控權的男生,就會一個箭步飛到他看上的女孩跟前,伸出他的右手,躬著腰來邀約。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生平第一場舞會,就是在這樣一個餐館裡,一位學長也是這樣子來邀我作他的舞伴。從來沒跳過舞的我,糊里糊塗的就被他拉下舞池,「來!就這樣,左點一下,右點一下。」他說,當時根本不會跳舞的我,就跟著他左一下右一下,從第一支舞,跳到中場切蛋糕休息。原因不是因為我捨不得與他分離,而是,我還不知道一首歌結束的時候,就是可以跟舞伴分手,回座休息的時候。
當然,我們也有豪華的舞會,舉凡迎新、送舊、聖誕節,活動中心就會有大排場的舞會,噱頭雖不及今日同學們的多,但聲光享受,已經可以滿足當時的我們。這些舞會,都有一個統一的名稱叫「禮儀之夜」,所謂禮儀,就是規定男生要打領帶,女生則要穿長裙。就像我們那個時候,上軍護課和參加週會都得穿大學服一樣,而那些規定隨著時間慢慢斑駁,到了我們的那個時候,已經條規徒具,只是虛應故事罷了。不過你仍然可看到一些菜鳥大一,應海報上的要求,穿著全套西裝出場,成為舞池畔的花絮一椿。
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當時,舞會中還偶爾放幾首探戈、華爾滋、恰恰等標準舞,供舞棍們比評舞藝,其他絕大部份時間,則流行跳一種雙人舞叫「SOL」。這種舞的特色,就是男生一隻手背在後原地不動,而女生則由男生的另一隻手拉著團團轉,當時,穿著長裙的女生特別受歡迎,因為,不管燕瘦環肥,當裙襬一轉起來就姿態萬千,像一朵朵喇叭花在明暗閃爍的燈光下謝了又開。
雖然我當時也是跳SOL的高手,但不瞞您說,那真是個修行,因為一場舞下來,女生少說也要轉上個幾百次,體力消耗不消說,我的一位同學,還因為不熟悉訣竅,在連連轉圈之後,居然當著舞伴面前,頭暈撞牆。
聽說,現在已經不流行舞會了,一年一度的大盛事耶誕舞會之外,很少跳舞,而舞會中跳的也多半是個人舞,自己玩玩,再不,跳跳時下的PALA PALA,也還是和別人沒有交集。喧騰依舊、熱鬧有餘,每每想再去重溫舊夢,再也找不到屬於我的部份。
蝶一般,我經歷十四年光景,回頭遍尋不著那些沿街盛開的舞會,而那些夜晚,就像沈睡到墮落街地底的花朵,不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