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以前,傑禮還是一間知名貿易公司的老闆,本來以為在奮鬥後已是享福的時刻-擁有氣派的辦公室、高貴又有氣質的秘書和值得信賴的員工。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傑禮觸碰到名為「厄運」的開關,閘門偷偷的降了下來。秘書和最值得信賴的屬下掏空公款而逃,留下傑禮單獨面對成天上門討債的客戶,這也是他臉上傷痕的來源。
入夜的公園只剩幾盞夜燈無精打采的亮著,坐在公園河邊的傑禮把臉深埋在枯瘦雙手之間,雖然沒有抬起頭來看,他卻可以感覺到暗黑的湖裡面有兩三條魚正在游著。以現在的情況看著湖面可能什麼也看不出來,但不知道為什麼,傑禮閉起眼睛,就能感覺到那些魚游來游去的模樣。
公園網球場附近的草叢後面,躲著三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像三隻狡猾的豺狼,不知道在商量什麼。到底有什麼理由讓三個十七、八歲的高中學生在大半夜還在這邊閒晃呢?
鯊魚、豺狼?我會不會等一下就被吃掉啦?傑禮用所剩不多的幽默想。
忽然想洗把臉,他提起下午用來收集寶特瓶的袋子,起身往公共廁所走去。
用在街上撿到的香皂洗完臉以後,傑禮嘴抿成一直線,默默站在公共廁所的鏡前看著自己,兩眼無神直瞪著灰暗的鏡面,臉頰和嘴角相繼添上傷痕,頭髮像是火災後又狂亂長出來的草地一樣,已經忘記上次梳理是多久以前。他覺得自己十分殘破,就像螢幕龜裂的黑白電視被拋棄在垃圾場一樣,還被踏了不少次。
四個月以前,傑禮還是一間知名貿易公司的老闆,本來以為在奮鬥後已是享福的時刻-擁有氣派的辦公室、高貴又有氣質的秘書和值得信賴的員工。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傑禮觸碰到名為「厄運」的開關,閘門偷偷的降了下來。秘書和最值得信賴的屬下掏空公款而逃,留下傑禮單獨面對成天上門討債的客戶,這也是他臉上傷痕的來源。
背後傳來腳步聲,剛剛在草叢後面的三個高中生也往廁所走來,睥睨的眼神看著他,三個人除了一個身形較肥胖以外,其他兩個都十分的瘦小,三個人臉上好像都互相約定好,有秩序的長滿青春痘,身高都一樣矮小,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學校考試、與家人爭吵、壓抑的性……傑禮試著猜測造成他們臉上青春痘的原因。
對於別人的注目禮,傑禮已經習慣而且當作生活的一部分,和三個少年目光交接以後,很快就避開,識趣的把廁所讓給他們,逕自往剛剛坐的長椅走去,他在那邊留了一疊報紙,打算以報紙當作遮蔽物,抵抗寒氣的侵略。
不過二十秒,毫無預警的,他的右臂遭到強力的一擊!
「啊!」傑禮不自禁的慘叫一聲,他發現重擊由右後方而來,忍住疼痛回過頭,他發現,剛剛其中一個瘦小的高中生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支鋁製的亮藍色球棒,三個人像惡狼撲虎般的向他靠了過來。
「喂! ……你們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們。」傑禮大叫,但是這三個學生就好像沒聽到一樣,摒住呼吸準備下一次的攻擊。
沉重的球棒磨擦過空氣發出「咻」的聲音往傑禮揮擊過來,傑禮急忙退後閃開,不知是幸或是不幸的擦過傑禮的膝蓋,他本來老舊褲子上的三個破洞因此又添加一名夥伴。
另外兩個一胖一瘦的學生,並不屬於偷懶類型的人,胖子敏捷的繞到傑禮側邊使用踹腳,瘦子則使用正拳,從兩個方向往他攻擊過來。
根據傑禮以前在書上看到的說法,腳的力量至少是手的兩倍,這個說法在一瞬之間浮上他的腦海,因此他選擇先閃過腳再抵擋較為瘦小學生的右拳。可惜瘦子可能學過空手道一類的拳術,右拳只是佯裝的假動作,尖錐似的左拳結實正中傑禮的鼻樑。鮮血大量的從傑禮的鼻子湧出,流到嘴角再聚集到下巴,最後像小學所做的吸管潑墨畫一樣灑落,落到地面甚至發出「啪答」的聲音。傑禮一陣暈眩,眼睛失去焦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哈哈哈哈!」「今天是我把他擊倒了!」瘦小的學生十分得意的大笑說。
「拜託!我之前用球棒打他的時候他就快昏了好不好?」
「沒有我踢他你能成功嗎?今天我算一次助攻噢!」
「他這樣不會死吧?」
「放心啦!鼻子的血本來就比較多,反正他只是個流浪漢,既不會抵抗,他死了又沒人會在意。」
傑禮坐在地上,呆滯地聽著這三個高中生的談話,但是對於他們在說什麼根本抓不到重點,連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動不了都不知道,「我的司機呢?」傑禮很想問問他們,但是嘴巴就像被黏住了一樣打不開。
直到聽到「他死了又沒人會在意」,這句話就像播放著音樂的留聲機壞了軌,一直反覆不停的在傑禮腦海裡唱著,他開始無法抑止地生氣起來。
突然間,傑禮像僵屍一樣爬起身來,用他整個背撞向打他鼻樑的瘦小學生,八十公斤撞向五十五公斤,於是這一個瘦小學生暫時跳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往背後弧線飛起,掉落到花圃裡,一動也不動的好像昏了過去。
其他兩個人簡直看呆了,在原地無法動彈,傑禮趁著這個空檔,往公園的出口逃去,右手不能擺動使他跑步的速度變慢,另兩個高中學生卻沒有再追過來了。
傑禮看到不遠處有數輛警車閃動的燈光,下意識的往那邊跑去,撞倒最外圍其中一名警察後,在他的懷中昏了過去。
「那是怎麼回事?」臂上掛滿條線和星星的警察開口問。
「長官,這酒醉的流浪漢滿臉鼻血,很可能是剛剛打架鬧事吧。」
「快把他拖走!這條街有歹徒挾持外交使節又開槍射傷我們警員已經夠了,不需要酒醉的流浪漢再來鬧事!」
「長官,要叫救護車嗎?」
「吵死了!你不知道要是裡面那一隻長的像紅毛猩猩的外國人出了事,我就準備要降級去指揮交通了嗎?把他丟到旁邊去!」
菜鳥警察把傑禮扶到巷子旁邊,回到崗位專心的進行艱難的對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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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一股酸臭味,傑禮在垃圾堆旁醒來,他摸摸臉,發現臉上的血漬早就不知道被誰擦拭乾淨,抬起頭,他看到了巷子外的街牌,「水~蛙~街~」傑禮喃喃地唸著。
傑禮突然想回到原本住的房子看看,房子現在已經被查封,家具也被上門討債的人搬光了,但衣服沒什麼人會拿,也許還可以拿一套像樣的衣服來穿。
後門地墊裡,傑禮拿出埋藏以久的鑰匙,在混亂的臥室最後面衣櫃找到一套完整西裝,他穿上西裝在客廳半身鏡前又照了一次鏡子,他發現自己真是失去太多東西了,在這房子一切的回憶簡直都像夢一樣美好。
「他死了又沒人會在意」,這句話忽然又冒出來,也許這句話會跟著自己一輩子,他想。
傑禮決定不再留戀鏡中的自己,重新在鏡子前整理好自己的模樣,明確又快速的擬定了一個計劃。
天氣像脖子被勒緊的一樣悶熱,傑禮覺得今天的空氣中氧氣特別不足,腦中一片渾沌,低頭,匆匆、匆匆的走。
抵達銀行大約是下午兩點多,久違的幸運女神,好像回心轉意到傑禮面前邀他共舞,銀行裡只有三個客人,警衛則在銀行前驅趕乞丐和遊民。傑禮在門口處考慮四十秒後,故意挑了一名位於角落,笑容十分甜美的櫃檯小姐下手。
傑禮身形搖擺的走向角落的位置。
「先生,請問需要洽辦什麼業務呢?」
櫃檯小姐力求親切的詢問,得到的卻是完全不領情的回答:「五十萬!裝進你桌上的袋子裡。讓別人知道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我有槍!」
這是傑禮用力翻攪自己詞彙倉庫後所能尋獲的最佳交際辭令。
櫃檯小姐倉惶的看了看附近知道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以後,臉色刷地蒼白,身體僵硬的開始數錢,準備五疊各十萬的紙鈔。
「沒必要為了領今天一千塊的薪水斷送寶貴的生命,不要逼我開槍。」
傑禮在難忍的沉默之中,貌似冷靜的又發動一次攻勢。他猜測,一個銀行職員的月薪該是三萬元左右,當然不可能因為對傑禮的特別服務加薪。
於是櫃檯小姐手抖得更厲害了。
搶匪的緊張和受害者不相上下,傑禮的手心、鼻尖、後背,已經是一灘灘的汗水,尤其是後背跟衣服很不舒服的黏在一起,另外不能透露給受害者知道的是:他大腿到膝蓋的部位,也好像不屬於他發狂的抖著!內心也一直迴響著「逃吧!逃吧!」的念頭。
鈔票依序裝入袋子,錢已經快到手了,只要洗個澡,買套新衣服再搭上公車,明天一定是個嶄新又不同的未來,但是……。
櫃檯小姐的嘴突然十分誇張的打開近乎「O」字型,以屋子好像正往這邊倒塌的表情看著他。
「不對!是我的背後!」等傑禮想到,頭往左轉一百二十五度,一個胖警察手腳打開,像一頭營養過剩的犀牛,以時速三十公里飛撲過來......。
短短四十秒左右的時間,來不及反應的傑禮就被雙手反捆,壓制在地上了。
警笛聲……人潮擁擠聲……最後是哭泣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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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裡的時候,抓他的胖警察來找他。
「張先生。」
傑禮姓張,警察帶著滿臉抱歉的表情稱呼他,而傑禮則相對的以「去你的!」的眼神,咬緊了嘴唇狠狠瞪他。
「雖然晚了一點,但我來的目的是要告訴你,盜領你公司款項的秘書和屬下,我們在你犯案的前一天就抓到他們了,錢只少了一部分,根據供詞,放在他們秘密的戶頭還剩下三千一百二十六萬元。」
傑禮本來怨毒的神色,在聽到上面的話以後稍稍鬆懈了下來,嘴巴也因為驚訝過度而打開了四公分。
「我們是應該立刻通知你的,但由於當晚在水蛙街發生了槍戰,警局的人手十分不足,只好以電話通知你,還好,後來那個外交使節救出來了。」
「當然,我們打了知道你的電話停止使用,通知你只好改到隔天了。」
胖警察不讓傑禮有插話的機會,繼續說了下去。
「那一天我到了你家對面,發現你正走出門,我雖然想要趕上你,但是你走得實在太快,即使我叫你,你也沒回應,一直到銀行,我看到櫃檯小姐正臉色發青準備給你的鈔票,所以我 ……。」
後面的發展兩個人都很清楚,所以胖警察非常小心的閉起嘴巴,拿出像是抹布的咖啡色手帕擦著冒出冷汗的額頭。
傑禮像被點燃的炸藥一樣站起來,想以人類最原始的武器之一-嘴巴攻擊胖警察,旁邊的獄卒卻好像早就跟胖警察有過良好又十分成功的互動了,傑禮剛動作,三隻電擊棒緊貼到他身上……。
醒來沒有多久,典獄長來找傑禮,跟他說本國在前陣子為了遏止搶銀行的風潮,將罪罰加重為死刑,由於是新法律怕他不知道,他將是到目前為止國內行刑第三個人。傑禮再也控制不了的大哭,以腳斷了偏偏火車又迎面而來的那種哭法。
行刑的那一天,執刑官問傑禮的遺言是什麼。
「真是狗屎!」傑禮面無表情,看著最後一次的天空說。
在將他綁在行刑柱的時候,傑禮想的是警察效率的問題,還有等一下行刑者的薪水,以及將會抽光他體內血液的子彈,是不是含有他以前繳交的稅金。「碰!?」